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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最甜”的杜甫诗?这个误会也太低级了吧

2021-11-03 19:06:52诗集古诗网首页
  十一期间,许多网络平台上逐渐流行起来的一首“杜甫”的诗《暮年》,被作家张宏杰专门拿出来辟谣,一时引起热议

  十一期间,许多网络平台上逐渐流行起来的一首“杜甫”的诗《暮年》,被作家张宏杰专门拿出来辟谣,一时引起热议。这首被称作“最美最甜的古诗词”,居然在如此多的平台上、甚至在很多冠以“国学平台”的账号上流传,不禁让许多网友看了之后直呼离谱。

  毕竟它的文风读起来和近些年流传的一些“唯美古风”类句子极为一致,而且格式不符合律诗或者绝句等古诗体,更不用说基本的韵律了。

  而根据好事网友的考证,这首现代的“诗”其实早在六年前的天涯论坛就有雏形了,而诗中的“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在更早的青春文学中也出现过,但是都2021年了,各大平台竟然同时流行起这样一首“缝合怪”,不禁让人在捧腹之余也思考,我们真的了解杜甫的魅力吗?

  杜甫的诗作中当然不乏对妻子情感的抒发,但是却显然不同于《暮年》中那种“且以深情共白头”那种表层的抒发,也不会有“闲坐庭院”的安逸之感。

  他一生历经战乱,常年处于漂泊之中,对家人的情感往往在对现实的关切中表露,无论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还是“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都体现了乱世之中的深情。

  杜甫描写的雨,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而不是“云卷云舒听雨声”;

  杜甫描写的月,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是“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而不是“星密星稀赏月影”;

  杜甫描写的江南,是“雪岸丛梅发,春泥百草生”,是“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而不是“花开花落忆江南”。

  相信许多人读到这里应该能感受到这一当代伪作和杜甫的巨大差异了,不能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毫不相干。

  而很多读过高中的同学应该对那张杜甫的插图,以及他“诗圣”的称号印象深刻。从课本上我们了解到的杜甫往往是一位忧国忧民、关怀现实、深沉忧郁的人,他显然和“甜美”的画风并不沾边。

  其实,对杜诗的评价若仅仅是“现实主义”或者“忧国忧民”,也会陷入刻板印象和认知偏见中。杜甫诗作的价值在唐末开始受到关注,在宋朝就已经有近1500首被加以收编,其中又分为古体近体、律诗绝句等多种体裁,不同体裁的艺术性和感染力也不尽相同。

  他既有清新艳丽风格的诗作,也不乏想象奇绝的巧笔,“集大成”乃是历代对杜诗成就最重要的评价,秦观有言,“杜子美者,穷高妙之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澹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诸家之长,杜氏亦不能独至于斯也”。

  其实,杜甫诗远比你所了解的丰富多彩得多,他的诗有闲适但非闲坐,有爱情但不轻佻,有风景但不随意,有感情但不泛滥,今天小北就换个角度,带你读读老杜的兴致情趣、奇思奇想和奇境!

  杜甫是一个富有情致的诗人,他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兴致和情趣,并且在各类诗体中都有不同的新颖表现。与盛唐大部分诗人将诗兴融化在山水景物中的表现不同,杜甫往往通过“创调”和“变格”等新颖的表现方式来强化突出自己的情致意趣。

  许多人都熟悉杜甫所作的“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它们分别属于五绝和七绝,这两种绝句其实在起源和格调等都有所差别,杜甫的创作都基于传统作法而自觉独创一格。其中,七绝尤其体现了杜甫的“别趣”和“雅人风致”。

  杜甫的七绝大多数作于兴致较高、心情轻松甚至是欢愉的状态中,相对应地,七绝的抒情基调也多是轻松诙谐、幽默风趣的。例如他埋怨韦十不来信,“幕下郎官安稳无?从来不奉一行书。固知贫病人须弃,能使韦郎迹也疏?”,全篇用直率的大白话,故作恼怒的口气中却可见出风趣的神情。

  在自然景物和人居环境中,杜甫善于发现生机和处处可见的趣味。“二月六夜春水生,门前小滩浑欲平。鸬鹚鸂鶒莫漫喜,吾与汝曹俱眼明”,春水漫过小沙滩,鱼儿也容易捕捉,杜甫见到这一盎然的春景,就与水鸟们较真,劝它们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自己的眼睛同样雪亮。

  在人际交往和应酬中,杜甫同样也发掘出其中的雅兴和逸趣。例如在初建草堂的时候,他向公府诸位友人打秋风的几首诗,索要果木器皿,本来是亏欠对方人情的事情,但是杜甫却写得大大方方,而且十分风雅。

  比如“华轩蔼蔼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既夸赞了韦明府县斋绵竹的茂盛,又预想了将来自己舍前苍翠竹影在江中倒映的美景,将希望获得竹子说成“幸分”苍翠之色,新颖而雅致。

  杜甫也不乏体现自己内心情绪、反映自身性情面目的作品,在他诸多咏春寻花的七绝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的爱恼怨嗔随着春事的盛衰而接连变化。

  “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即遣花开深造次,便教莺语太丁宁”,杜甫以埋怨的口气将春色写成一个不速之客,因为自己陷入客愁中尚没做好思想准备,怨花开得太快,而黄莺又太聒噪,春色在他的笔下变成了顽皮的无赖小儿,反而更见风趣。

  “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这一首则直接是“拉着春光吵架”了,本来就被春色扰得不耐烦,现在春风居然来欺负我,把我亲手种的桃李吹坏了,野老家墙头虽低,好歹也是个家啊,难道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随后他又责骂燕子“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因为茅屋矮小,燕子频频来这里捣乱,春天似乎不断地给诗人带来烦恼,但是同春光不断的纠缠口角中,却可以体味出他对春花莺燕的怜惜和喜爱。

  同春光的吵架、怨春的感受,其实是对春天来去匆匆的无限惋惜和生命短暂的感慨。“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在对暮春的描绘同时,杜甫也聚焦了那些不易觉察的初生景物,可以体会到在乱离生涯中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坚持。

  在唐诗历史上,人们习惯将李白和杜甫并称,并且普遍认为李白的诗作充满丰富奇特的想象力,而杜甫则基于现实,诗风沉顿挫郁。不过,杜甫同样因为“奇”而著称,不同于李白继承了《庄子》《楚辞》的传统,杜甫更善于依据不同诗歌体式的表现原理,将超现实的想象化作生活实感,也直接对李贺、李商隐等中晚唐诗人造成影响。

  杜诗“奇思”的一大表现,就是追求印象,深入内心世界,强化主观感受,尤其在近体诗中,杜甫加强了对直觉、幻觉、错觉等内心感觉乃至潜意识的捕捉。

  “好去张公子,通家别恨添。两行秦树直,万点蜀山尖”,将张参军赴蜀州的行程概括为秦中大道边两行笔直的树木和蜀道上万座山峰的山尖,“直”和“尖”的几何图形浓缩了秦川的平坦和蜀道的险峻,也间接反映了行者离开秦川进入蜀道的艰难,以及送别者的离恨。这种写景构图好似抽象派的图案。

  而在古体诗中,杜甫更有发挥想象的空间,不同于李白的超现实想象一直处于仙境或梦境,杜甫往往立足现实,却又在现实和想象中不断变换。

  比如观看绵州渔人打鱼时,杜甫想象“众鱼常才尽却弃,赤鲤腾出如有神。潜龙无声老蛟怒,回风飒飒吹沙尘”,本来很普通的捕鱼场面,在他的眼中却出现了幻境。这里不仅将鲤鱼跃出水面的姿态写得飞腾如神变,而且以水底蛟龙被激怒后兴起风浪和沙尘的神异景象,渲染了打鱼搅得鬼神不宁的昏惨场面。

  又如他描写自己从白水到鄜州逃难时所见山里发大水的场景,“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树,礧磈共充塞”,描绘山里暴涨之水彷佛要冲垮阴崖,麋鹿登高避难,大水拔起大树、冲走砂石。由此“及观泉源涨,反惧江海覆”,担心江海因此倾覆,虽然处处写水势,但是隐含着战乱来势汹汹,将使江山颠覆的忧虑。

  这种将心理感觉化入客观景物或神话世界,借以表现忧时伤乱的神意,是杜诗艺术最重要的创变之一。在超现实的想象中,杜甫始终不离开现实生活的逻辑,将奇特的想象写得像生活中的事情那样真实。

  一个典型例子是杜甫到同谷游览凤凰台时所作五言,他没有写览胜之作,而是将自己写做一个到凤凰山顶寻找和喂养凤雏的寓言主人公,描写自己不惜牺牲生命,“我能剖心出,饮啄慰孤愁。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将凤雏喂养长成王者样瑞,“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这个寓言的结尾,诗人的“微命”不复存在,却在凤凰身上得到永恒,个体的生命同国家的命运合成一体。

  杜甫的“奇”不仅表现为“奇思”,更多地体现于“奇境”,他许多的写景诗都作于巴蜀荆湘的行旅途中,诗中往往灵奇光怪,危仄险绝。他写景注重人对景物的感受,但很少静态观赏景物,而是身临其境,从自己在山水中行走的具体感受写出各地景观不同特征,也改变了历来山水纪行诗情景交融的结构模式。

  除了著名的《望岳》,杜诗中不同景物刻画表现都各不相同。同样写阁,龙门阁从仰望的角度感叹其惊险,“滑石欹谁凿,浮梁袅相拄。目眩陨杂花,头风吹过雨”,它由石壁凿出,下临急流,盘于半空,观之令人头昏眼花,不由得生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恐惧。

  而同样是临江的石柜阁,杜甫却从山水相映的关系着眼,写出了观赏美景的愉悦。“季冬日已长,山晚半天赤。蜀道多早花,江间饶奇石。石柜曾波上,临虚荡高壁。清晖回群鸥,暝色带远客”。冬季蜀道山花早开,在晚霞中山水相映,而最后一句的“清晖”源自谢灵运,包含了日落时山水间的波光和清气。暝色由远及近,远客也是如此,彷佛被暝色带来,这句话彷佛将远客推向了天边,半边的云霞和回翔的群鸥构成了极其绚丽爽目的境界。

  在借助行人本身的感受写景时,杜甫对景物的刻画也极为精妙简练,他对法镜寺的描绘就彷佛一副明暗层次丰富的西洋风景画,在艰苦的跋涉途中遇到山间如此美景:“婵娟碧鲜净,萧摵寒箨聚。回回山根水,冉冉松上雨。泄云蒙清晨,初日翳复吐。朱甍半光炯,户牖粲可数”。

  洁净的苔藓,簇聚的落叶,山根的清泉,松林的雨滴,使雨后初晴的清晨格外新鲜滋润。而在阴云中透出的初日照射着寺庙,半数朱甍在阳光下闪亮,门窗也都清晰可数。精细的调色用光使得古寺的朱甍户牖成为亮点,凸显在绿萝松荫、青苔山泉的背景之上。画面的逼真和色调的光感在前人的写景中至为罕见,对韩愈的《衡岳》当有启发。

  在五言排律中,杜甫也突破了诗体本身处理情境关系的局限,在铺陈节奏排比罗列中,从人物活动着眼,根据不同感受罗列景物意象,使景中有人,象外见意,凸显排律写景的独特意趣。

  比如写草堂生活的这六韵:“闷能过小径,自为摘嘉蔬。渚柳元幽僻,村花不扫除。宿阴繁素柰,过雨乱红蕖。寂寂夏先晚,泠泠风有馀。江清心可莹,竹冷发堪梳。直作移巾几,秋帆发弊庐”,从字面看只是罗列草堂景物,但细看能发现四句一转,含有三个季节。采摘园蔬,不扫落花,是春景;素柰结果,红蕖盛开,是夏景;江清竹冷,秋帆待发,是秋景。诗人在三个季节中的不同生活乐趣也自然融入其中。

  其实,杜甫作为一位享有“集大成”之誉的诗人,他对不同诗体都有着自己独到见解和多样的探索,基于对诗风和气骨的理解,才使得他对现实的关切在诗中更能得以凸显。杜诗中包罗万汇的美,等待着读者们自己进一步阅读了解。